“因为我太爱这片土地了”
——纪念艾青诞辰110周年
作者：冯磊（华北理工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日本东京大学JSPS外国人特别研究员）
艾青（1910—1996）是五四以来我国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他是“自由体”诗歌最有影响的倡导者和践行者，以现代诗歌手法表达革命情怀。他在抗战初期对“土地”和“太阳”的想象和描写，记录了中华民族最灰暗的声音，也宣告了中华儿女最坚定的信心。大地”凝聚了艾青对国家的信仰，对人民的深切和痛苦的爱，然后“太阳”照耀着艾青向往的美好生活的光明、胜利和光彩。作为伟大的诗人，艾青有一个伟大的诗人。性格非常迷人，热情、叛逆、固执，钢铁般不屈不挠，在追求艺术和解放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坚定的信念、丰富的感情和顽强的拼搏精神。这广泛涉足，艾青的一生传奇而富有诗意。
从“地主之子”到“地主之子”
“摸红漆雕家具，/摸父母床金纹”，这是艾青《大雁河——我的奶妈》中的一首诗。金华艾青故居里，也有这样一张中式天棚床，红漆金花，两边是深蓝色的床帘。很多人可能是从中学学习《大雁河——我的保姆》开始接触艾青的。这首诗可能不是艾青最好的作品，但可能是他最著名的诗。通过艾青细致入微的描写、悔恨夹杂的悔恨，大雁河勤劳却命运多舛的性格已经深入人心。但《大雁河——我的保姆》这首诗的意义并不止于此。 1941年，艾青还在延安写了一首诗《我的父亲》。将这两首诗合二为一，就等于让一个虎字进入了艾青的成长过程。在《大雁河——我的奶妈》中，艾青说：“我是地主的儿子。” 100多年前故居的景象，正如诗中所描述的那样，“红漆雕家具”和“床上金饰家具”。纹样”、“天伦雪乐”牌匾、“丝贝扣新换衣”、“火碗画炕凳”、“三磨白米饭”、“我他爹” “镇上有一家曾祖父留下的店铺”，“村里有数百亩农田，/几十个佃户围着他/家里每年有四个农民工”，表现出艾青成长的环境富庶繁华。和赵树礼的父亲一样，艾青的父亲也是半新半老的知识分子。一方面，他就像一个高觉心。完全失去了“动力”的巴金的“家”。因为他相信算命，相信艾青是个“守父母”的孩子，所以他让艾青叫他父母的叔叔阿姨，因为他还是个孩子；但另一方面，他接受了现代教育，在社会实践上更加开放和进步。尼克。可以说他对孩子的教育不遗余力，管教的艾青也很严格。艾青后来和父母的关系也不是很亲密融洽，把自己当成“父母家里的新客人”，但他对奶妈大衍河的爱与愧疚，与他不无关系。童年经历。
浙江金华艾青故居
大雁河是贫困农民的代表。为了喂饱艾青，她不得不把刚出生的女儿淹死在尿桶里。艾青在她的诗中讲述了大雁河的卑微和贫穷的生活。生活。艾青是在大雁河的乳汁中长大的，虽然是地主之子，但他从小就知道和关心农民，甚至向以大雁为代表的淳朴沉默的农民群体报到。河。带着一种悔恨的情愫。艾青自己说，是大雁河让他“长期成为人文主义者”。
抗战初期，艾青不得不四处逃亡，农民流离失所的惨状更是可想而知。以“农民”为核心形象的作品，如《复活的土地》、《雪花飘扬的中国土地》、《马车》、《北方》、《温柔》、《我爱这片土地》等上。毛泽东曾在延安对斯诺说：“我继续看中国的老小说和故事，有一天突然觉得这些小说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里面没有农民。所有的人物是武将、文官、学者。，从来没有一个农民当主角。我想了两年，然后分析了小说的内容，发现他们赞美的都是武将，统治者人民，这些人不需要种地生命 艾青，因为土地是他们所有和控制的，农民显然可以为他们种地。”这段话可以有多种解读，其中一个问题就是新文学对农民和农村的重新发现，决定了表达农村和农民的文学作品在中国文学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价值。 20世纪，艾青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与农民从情感到利益始终保持着血肉的关系，只因“我是靠你的牛奶长大的”。大雁河的乳汁其实成为了艾青早期思考的重要线索：1938年冬天，艾青眼含泪水写下“因为我深爱这片土地”，表达了她对农民和土地的爱。与对国家命运未来的焦虑交织在一起；几个月后，艾青完成了《他第二次死去》，为那些“热爱土地却不得不离开土地”的人英勇牺牲了。奥斯”。人们默默悲伤，向战争提出“需要回答和保证的问题”；在1939年冬完成的《论诗人》中，艾青郑重地把诗人定义为“他身边的人的代言人”。难道说，大雁河的乳汁不仅滋养了艾青的身体，还滋养了大诗人的悲天悯人的灵魂？
合一的艺术追求与社会理想
艾青从小学就开始阅读蔡元培、梁启超、孙中山的文章。 “五四”新文化滋养了他的成长。 ，艾青回忆说，“老师的评论没有错，但我在他的评论上打了‘大八’”，可见他的叛逆性格。在软弱的时代，“年轻人的幻想和热情，/经常鼓励我离开家庭”，在启蒙精神的鼓舞下，他不满父亲“对‘进步’的无能为力期待，/冷漠欢迎'革命'??”，在多位老师、亲友的帮助下，他最终说服父亲“拿出一千元英阳，/手抖脸阴沉地”赞助艾青出国留学。艾青故居就曾展出过这样的鹰海。
胡风1950年发表的诗《欢乐颂》，封面由艾青设计
艾青怀揣美术梦去法国，受到绘画革命精神的影响，“我爱上了‘后印象派’莫奈、马奈、雷诺阿、德加、莫迪利亚尼、迪奥菲、毕加索、欧特里奥等。强烈拒绝‘学院派’的思想与反封建、反保守意识相结合。”同时，在学习法语的过程中，艾青开始广泛接触欧美文学和俄罗斯、苏联作品。惠特曼、维尔哈伦、马雅可夫斯基都让艾青坠入爱河。 1933年在国民党监狱中，艾青除《大雁河——我的保姆》外，还写了《芦笛——纪念诗人阿波利奈尔》。艾青也因后者而被称为“吹笛子”。因此，艾青的艺术思想背景是非常丰富和复杂的。在观念上，他把绘画和写诗联系起来，“学会用语言来捕捉美丽的光线、美丽的色彩、美丽的形状和美丽的动作”；在在方法上，他从容地接受了象征主义、自然主义、感伤主义和知性气质从艺术观念到政治立场，艾青坚信“诗歌的未来和民主政治的未来是结合的”。基于这些思考，当艾青系统地总结了他的《诗论》，他迫不及待地把诗定义为一种表达真善美，假设真善美的文体。不难理解，是什么信念驱使艾青回国不久就投身左翼文艺运动，又是什么追求吸引艾青最终以延安为归宿。危险的逃生路线。
经受磨难的诗歌艺术
真正让艾青磨砺的，是国之失守，山河泪水的现实。让我们先把目光拉回到历史的角落……
1938年1月27日，一列从汉口开往潼关的五等座铁卧车驶入河南渑池境内，望着远处的群山冰冻。趴在窗边的端木红梁忍不住叹了口气：“北方伤心。”到达潼关后，艾青写道：“有一天/科尔沁草原上的那个诗人/是的，我说：‘北方是悲伤的’……”感谢艾青的歌曲《北方》，马车上的感人时刻从无数的历史片段中保存下来。电影《黄金时代》也特意再现了这一幕。镜头扫过端木、萧红、萧军和聂轻女，但对端木的哀叹反应最强烈的艾青却没有出现。这大概是因为艾青和萧红的关系不是很亲近，也可以理解。
1955年出版的《艾青诗选》，封面采用艾青自己的画作
艾青在风风雨雨中亲眼目睹了侵略战争带来的苦难和死亡，长久以来的人道主义和革命精神激发了他高昂的斗志和必胜的黄金信心，从而创作了大量作品以“土地”和“太阳”为核心意象。如果说“土地”体现了艾青对国家和人民的深切和痛苦的爱，那么“太阳”则闪耀着艾青向往的光明、胜利和美好生活。艾青自己说“生活和艺术都把我推上了革命的道路”。
但是，不能仅仅因为艾青的作品代表了抗战，就认为他是一个纯粹的现实主义诗人。这样的局限过于狭隘，也模糊了诗歌、小说和散文的文体属性。事实上，艾青最好、最成功的作品都不是直接描绘现实，甚至与实际情况不符。比如，在他的《中国大地上的雪花》中，曾经有人质疑艾青，“中国不戴皮帽，在雪地里驾马车”，艾青也坦言“从未见过那一幕” ，但面对我想象中的下雪天气。”然而，《吴曼游》、《雪中钻》、《袖枪》等纯写实作品却没有成功。
艾青的诗歌不同于那些痴迷于调和情绪、色彩和图案的现代主义诗歌，“小处敏感，大处发呆”。艾青在其中注入了满满的现实素材和社会理想。比如同样受到艾略特影响的戴望舒、卞之琳等更注重捕捉孤独和悲伤，冷眼看待一般的精神麻木和退化，而在《死神》中，艾青则投射出痛苦和绝望。在灾难之后，关于“大地之子”的饥饿和哀悼，“大地死了！/——广袤无垠的荒地横躺着/是它的尸体”。
艾青的诗歌表达了对抗战的乐观、活泼、昂扬的信心，但他的创作却比不上主题先行、宣??传抒情。艾青曾明确表示：“我最不喜欢浪漫主义诗人的作品。雨果、切尼尔、拜伦的大部分作品都用文字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感情，我常常没有耐心读完。”他的诗歌克服了早期白话诗歌的肤浅和直白，通过色彩、形象、隐喻、拟态、象征、对话、感觉和诗歌形式的综合，找到了情感的沉重体裁。例如，在《太阳》中生命 艾青，诗人描写了太阳的开始时间，照亮了黑暗，以及以创造的精神孕育生命的强大力量。同时，也暗示了民族复兴的必然趋势。可以说是一部赞美文明和生活的作品；后来的《向着太阳》和《火炬》都是比较有野心的套曲，艾青一直关注普通人的思想情感、生活和命运。因此，艾青在“以最高的热情赞美光明”的同时，还创作了《小号手》和《他第二次死去》，“将最真挚的歌曲献给了战斗和牺牲”。诗篇。
青春的艾青
艾青的创作提升了现代诗歌的境界和力量，把现代诗歌的心境和气度推上了一个新的历史高度。 1950年代，宗璞在小说《红豆》中也提到了艾青的诗。 “奔马的鼓声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在念艾青和天剑的诗。”真的很热闹。每晚都有派对。 5月5日，有诗歌朗诵会。最后一读是艾青的《火炬》。”由此可见艾青作品的深度。这种持久的影响和感染力是艾青和他的作品应得的致敬。
多彩的生活和华丽的图案
值得一提的是，诗人艾青一直对绘画有着浓厚的兴趣。他曾回忆说：“我曾经画画，我用色彩来表达我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如果不是被关进国民党监狱，说不定20世纪中国还会有另一位伟大的画家。在监狱里，艾青想象着未来“我希望在有色界/没有对家庭和种族的蔑视”。 1930年代后期，艾青严厉批评“充斥着整个绘画界的狂妄和庸俗的追随者”，并号召画家“与陈旧的传统和庸俗的艺术倾向作斗争，致力于为大众服务。人类战斗的意志”。新中国的成立让艾青“放弃了重新从事艺术工作的希望，这个希望非常强烈”。他在演讲和文章中多次提到改造中国画的问题，希望画家们“多关注现实社会的生活”，“更贴近劳动人民”。提起艾青，人们常引用他在《诗与时代》中的一句话，“最伟大的诗人，永远是他所处时代最忠实的代言人”。一件艺术品总是最真实地记录了创作它的时代的情感、时尚、品味等。”不仅作为诗人，而且作为画家，艾青忠于时代；不仅是他的诗歌，他的艺术作品也是对时代情感、时尚和品味的记录。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艾青参与了国旗的设计。在金华艾青故居，我看到了艾青参与设计的“国旗”的两幅草稿。 ; 《21号复合字》由艾青亲自设计绘制。 1950年元旦，胡风长诗《时间开始》第一部《欢乐颂》由上海海燕书店出版。据老诗人牛寒的记忆，这首诗的封面是艾青设计的。都是胡风所写，中间书名上方有四面五星红旗，简洁利落，与主题相呼应。 1955年1月，《艾青诗选》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封面是两棵树，选的一棵是艾青的一幅画。对比一下《时间开始》封面上的四个红旗文艺气息。
1950-1970年代，艾青在逆境中被派往北大荒和新疆的农场工作。恐怕没有亲身经历是无法体会到复杂的感情的。在北大荒，艾青高兴地率先设计了酒瓶上的贴纸，用于农民酿造的酒。拖拉机缓缓驶来，中间是行书“白俊川”三个大字，横着红笔。红、绿、黄、蓝，几种亮色搭配在一起，显得舒展活泼。在新疆，艾青写了《年轻的城市》，描述了石河子市“到处都是工地/劳动的声音沸腾”的建设景象和“因为它一直在前进/改变它的面貌”而奋进的精神。时间”，成为了当地的一张文化名片，时至今日仍经常被提及。这些诗画都是艾青在危难时期的难得作品。可以在这样的逆境中表现出来，也可以看出顽强豁达的一面。
艾青的最后一张照片
“八千里，三十年风云”，1970年代后期，在“文革”中受尽冤屈的知识分子陆续回归。谈起噩梦般的过去，艾青也深深叹了口气，“就像走过一条又长又黑又潮湿的隧道，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不过，自从走出“隧道”后，艾青依旧是那个高举“火炬”的艾青。人们对巴金晚年崇尚“说真话”的精神大加赞赏。在诗人中，艾青可能是第一个提出“说真话”的人。至于他之前发生的事情，艾青说：“都过去了。”一家出版社打算出版诗集《受迫害诗人诗集》，找到了艾青，艾青表示反对。他觉得“这样做就像另一个据点，一个挑战”。再次拿起笔，艾青把自己比作“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铅制茶壶，压碎变形，充其量只能用来舀水浇花”。而这只是自嘲。事实上，因为人老少少，他干脆凌晨两三点起床开始工作，“我还要把那些被猩红笔划掉的岁月记下来，就像捡云母一样。”一片一片的切片。捡起来。”有人问他：“我老了还能写诗吗？” 艾青似乎有些恼火，回答说：“问起来很奇怪。”
艾青在创作上还是比较自负的。早在1954年，艾青就认为“我以为只有身经百战的老诗人才能完成这部批判人、批判社会的史诗巨诗”。复出后，艾青至少迎来了创作??数量的又一个高峰，而其中最难忘的，就是那些饱含沧桑的诗篇，感叹《鱼化石》中突然终结的《盆景》，形似畸形但美丽，聆听历史、歌颂自由的“古罗马斗兽场”，也是他久违的写作愿望的实现。
“活着就是胜利！”
艾青一生游历四方，但除了北京和家乡金华外，恐怕没有专门的纪念建筑。 1980年代末，艾青原来居住的封收胡同面临拆迁。在北京的帮助下，艾青把东43号的97号院换成了安置房。 2011年，我带学生去东四地区社会考察，寻找艾青故居，不小心被艾青的妻子高英先生邀请进了客厅。白色的门窗让院子显得朴素而不杂乱，中庭的东北角种着一棵郁郁葱葱的玉兰树。艾青一开始对这里也很满意。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还是四合院，在市中心。”艾青去世后，这里就成了“艾青故居”，想必也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仰慕者来到这里。但事实上，当他住在这里的时候，身为诗人的艾青已经老了，他和大多数老人没有什么不同。 1990年，艾青不慎摔倒，右臂骨折。 2014年在“孔子”网站上买了一套《艾青全集》。扉页上，有艾青在1992年亲笔签名的题词。然而，回顾艾青的一生，或许这暮年的笔迹是他与命运抗争的象征？受苦却不屈不挠——
一波，一波，
无休止地猛扑，
每一波都在脚下
破碎成碎片……
它的脸和身体
就像被刀砍了一样
但它仍然站在那里
微笑着看着大海……
（艾青：《暗礁》）
2016年，有幸参观了金华艾青故居。在故居，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照片。与常见的艾青形象不同，照片中的艾青坐在轮椅上，灰白的长发不往脑后翻，眼窝和嘴角有些凹陷。 ，而她的表情很凄凉，但她的左手却像一根竖起大拇指的旗杆一样坚定地站着。胸部。那是艾青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和他在一起的高英老师告诉我，艾青在说：“活着就是胜利！” “活着就是胜利。”它不仅是嘲讽和自嘲，还包含自励和自励。它道出了老百姓最简单的生存底线和生活希望。回顾艾青的生平和创作，也给了我们以下启示：去生活，勇敢不屈地活着，去追求自由，去迎接希望！
《光明日报》（2020年7月3日第13期）
